书法为什么能成为艺术？通常认为有两个原因：毛笔和汉字。汉字结构富有变化，为书法 艺术提供了用线条造型的依据；毛笔笔毫柔软，通过复杂的.运动，能书写出具有各种节奏变化 和情绪色彩的线条。从形式构成层次来看，这是非常正确一，第一章便是对书法艺术形式构成 层次这两个特点的阐述。但是，更深一层的原因呢？例如，是什么样的思维方式，什么样的认 识论基础促使人们充分发掘出毛笔和汉字结构所具有的表现潜能呢？
由于使人们在汉字结构，在文字学中去寻找书 法艺术成为独立艺术的更深一层的原因，多少掩盖了这样一个重要的事实：书法作品中的汉字 总已被组织成具有一定含义的语言形式。
字不等于语言。语言是“凭借自觉地制造出来的符号系统来传达观念、情绪和欲望的方法萨丕尔《语言论》，商务印书馆，1985年版〉。字只是语言的构筑材料。
书法艺术是从汉字的实用书写中渐渐地、不知不觉地发展起来的，书法成为高度自觉的艺 术大约是在魏晋时期（参见第三节\从商代到魏晋时期，遗传至今的和有记载的书法作品，无 一不是书写实用性的文字，或者是卜辞，或者是碑铭，或者是信札，等等。这些文辞都以语言 (书面语言）的形式出现，这些书法作品完全是这些书面语言的伴生物。此后的书法作品题材 渐趋复杂，创作心理也有所变化一书法作品不再是书面语言的伴生物，书面语言逐渐退居次 要地位，但书法作品录写书面语言的特点始终不曾改变。后来还出现过一些书写单个汉字的 作品，但这些作品数量不多，有时还加上大段的书面语言题跋，作者还是致力于使人们把它们 看作具有丰富语言意义的题材，因此这类作品只能算是书面语言的特例。某些现代作品倒是 仅仅利用汉字的结构而排斥其语言意义，例如将十二生肖的象形文字组成作品。但是这一切 都不妨碍我们对书法艺术的哲学基础进行发生学的探讨，因为书法艺术在确立前和确立后相 当长的时期内，与书面语言一直保持极为密切的联系。
我们完全可以说，书法是一种关于语言的艺术。当然，必须和人们所熟知的“语言艺术” ―文学区分开来，这正是我们在第一章和第二章中致力阐述的一个问题。文学利用的是语 言的语义与语音成份，书法利用的是语言的视觉形式一一书面语言的线结构。
几乎所有的民族都利用民族语言的视觉形式发展为一种装饰艺术（如阿拉伯文〉，但只有中华民族利用语言的视觉形式创造7书法艺术一中华民族历史上最重要的文化现象之一。 虽然书面语言的线结构仍然由字的线结构缀合而成，但这里所包含的深层意义是绝不相 同的一它把我们的注意力从形式构成层次引向了语言层次。问题立刻可以归结为：中华民 族为什么选择了语言的视觉形式，把它发展成如此重要的艺术？人们为什么会在语言的视觉 形式中倾注那样丰富的精神内涵？
